4月26日，中南大学校长张尧学接受记者采访。图/记者殷建军
张尧学是谁？
他玩笑着自我介绍：在教育界混了多年，混饭吃。
当然，这个介绍“极不严肃”。如果“正式”一点说：
你家新添了一台笔记本或一款iPad，无需向中国电信再缴一份网络服务费，因为，一个几十块钱的路由器就能让你家台式机和笔记本同时上网。张尧学就是中国首台路由器的研制者。那是1995年，他是一名高级技术人员。
以前，你工作后可能还想去考个英语四六级证，以便跳槽时派上用场，现在，四六级早就只允许在校学生报考了，也取消了颁发合格证书的制度。张尧学就是这项改革的主要推动者。那是2005年，他是教育部高教司司长。
如果你关注新闻，会知道现在有个叫“刘路”的孩子很火，他22岁被聘为正教授级研究员。张尧学就是这一事件推动者之一。去年11月，他调任中南大学校长。前不久，中南大学推出一揽子“最激进改革计划”。
A
推介刘路
“我们不拼爹，鼓励年轻人自己努力实现梦想”
现在，在百度里输入“刘路 教授”，你会得到46万个结果，输入“张尧学”，结果是42万个。
如果同时输入“刘路 张尧学”，结果是13.7万个。
——因为刘路，张尧学近期频频出镜。面对媒体的“狂轰滥炸”，他常用的措辞是：刘路解决了世界难题，得到了世界公认，研究水准甚至超过了一些美国教授的水平，这足以说明，在数理逻辑领域，刘路已经跻身国际一流研究者行列，从某种程度上说，可以称得上是这一领域的“大师”，“你能说年龄小就不能算大师吗？这与年龄无关。”
当然，这样的说法，容易被外界理解为在辩解。毕竟，很多媒体、专家对“刘路事件”提出了质疑和担忧，有媒体就在头版头条刊发报道《数学界人士提醒：请勿捧杀刘路》。
张尧学当初是否想到“刘路事件”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听到这个问题，他笑了：“我们想到了。因为，中国需要刘路、呼唤刘路。”
他说，对于何时把刘路推向公众，中南大学做过一番拿捏：
如果选在全国“两会”期间，这一消息可能很快被“两会”信息淹没。但是，消息的发布又不能迟于3月31日凤凰卫视举办的“影响世界华人盛典”，因为，这场盛典中，刘路将入选。
最终，时间定在3月20日，张尧学高调亮相，隆重推出刘路，当然，他同时推介的还有中南大学“不拘一格使用人才、培养人才”理念。
“前几十年，中国主要是要让人民都吃上饭、接受教育，很难培养拔尖人才，因为，拔尖人才需要个性的张扬。现在，中国经济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就有可能做一些个性培养的尝试，回答‘钱学森之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百年树人，中国的创新型人才也该亮相了。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让这个过程缩短一些。”张尧学解释。
他说起了自己的经历：农家子弟出身，23岁上大学以前走得最远的地方都没有超出50公里，“也就是从澧县到常德市区，因为，考上大学后要去做招生体检”。
“我们把刘路推向公众，更是要给社会一个信号，我们大胆提拔使用年轻人。我们不拼爹，鼓励年轻人自己努力实现梦想。”
“我们也没有想要拔苗助长。比如刘翔，他110米跨栏时拿了冠军，我们当然会给他冠军。到了刘路，为什么一定要等他年纪比较大了，我们才给他教授？”
B
高教改革
“大学教师要担当的，是学生创新创业的引路人”
“中国教育界，需要出现一大批刘路。”在张尧学眼中，“刘路”指代的是年轻创新型人才。
由此，今年2月底，来中南大学履新4个月的张尧学，在学校教代会上推出一揽子被外界称为“最激进的改革计划”，包括人事、本科教育、学位与研究生教育、科技体制等四个方面。
重中之重是人事改革。
“讲师主要搞科研，不用上课了；讲师6年内升不上副教授，将转为非学校编制员工，得自己养活自己，也可以选择走人；讲师评副教授，主要看科研成果，不看教学。”中南大学教师陈儒军在博客上这样描述改革。
张尧学说，青年教师不上讲台，主要是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集中精力把自己的科研地位和科研能力提上来，“现在，我们已经决定了，每年拿3000万元给新进学校的年轻教师搞科研。”
与讲师不上讲台相对应的是：教授、副教授必须上讲台。
陈儒军在博客中描述：“本科生的课主要由教授和副教授讲授。教授和副教授才算学校永久员工，可享受半年的带薪休假，但必须到国外讲学或进修。”
“大学与高中最大的区别是，高中教师就像摆渡的艄公，将学生带到知识的彼岸，大学教师要担当的，是学生创新创业的引路人，不仅仅是向学生传授知识，更重要的是培养学生的能力。”张尧学说，教授走向讲台，因为学术造诣，因为思维见识，在传授学生知识的同时，能无形中引导学生创新。“学校的教授职称评定，我们也进行了改革。要评教授，你可以没论文，可以没著作，但是，你不能没有承担本科生的教学任务。否则，不评。”
“早在我来之前，中南大学已经进行了很多准备，我就是不来，改革也会进行。”对于这场“激进改革”，张尧学将它归于学校从实际出发之举，并非一己之力。
其实，他对高校教育的改革早已有之。
他在教育部高教司任职时，力促高校推行英语教学改革、鼓励教授上本科生讲台、推行4000门精品课程……“在教育部当司长时，因为岗位的原因，说得比较少。”
C
学习之道
“自己博士毕业之后，20多年没有细看过论文了”
“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道。中南大学的改革，中国高等教育的改革，要根据实际，走自己的路。”张尧学说。
那么，“实际”是什么？
张尧学谈到了两个侧面：比如老师，积极性不高，“婆婆”很多；比如学生，多年来，在考试制度下培养出来的学生，读书很厉害，考试能力很强，但是，做事、动手的能力不强。
他的解决之道是：
对于老师，“总的来说是松绑，少去管，最大限度地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我爱灌输一个观点，管理人员不会比一线教学人员高明，为什么要去管？你的职责就是把合适的人找过来，然后提供舒适的环境。关键是制度要设计好，否则会按下葫芦浮起瓢。”
对于学生，要强调的是“学习”二字，一个是多看书，掌握书本上的知识，这叫“学”；一个是多动手，培养和锻炼实践能力，这是“习”。
张尧学说，自己上大学时，走的就是学、习并重的路，“我上本科，3年学完了大学课程，跟老师说‘做实验去了’，从此就脱离了课堂。”
随后，他留学日本东北大学7年，对网络协议和路由器技术进行了深入研究，获硕士、博士学位。回国后，他在清华大学任教，同时主持开发出中国首台路由器，2007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
让人诧异的是，张尧学介绍，自己博士毕业之后，20多年没有细看过论文了，平时看论文，最多浏览一下标题和概要。
“看国内的论文再去研究，要比别人落后5至10年，看国际方面的论文，要落后一至两年，通过实验室交流，要落后一年。如果你老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看还有哪个小问题没有解决，这样出来的都是小成果。”张尧学的理论是，做研究凭自己脑子想才最好，“当然，想之前一定要有很多积累”。
他打了一个比方：“比如，我在国外学网络，回来做路由器。后来，国家科研部门立项要搞路由器了，我基本就不搞了，为什么呢？我把路由器的技术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再关在实验室里做就没有意思了。接下来的工作应该是让它工业化，让大企业大规模去搞。我自己要去搞新的东西了。”
张尧学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认为，做研究要遵循一条基本路线：要实现从实践到理论再到实践的螺旋式上升，不要总是陷入“从理论到理论，从学术到学术，从学科到学科”怪圈。
由此，中南大学实验室将逐步向本科生开放。
“要给学生提供一个创新的平台，要让他们觉得学校有一个好玩的、不错的平台。”
D
大学精神
“大学应该保持良知、正义、文明的传承”
课余，中南大学有一些好玩的平台。比如生物冶金楼邱冠周院士搞的“松韵咖啡厅”，比如众多的学生社团。
张尧学曾叮嘱过秘书，凡是学生邀请参加的活动，他都尽量参加。
“我们的大学，常常给人以办公楼的味道，不随意、不放松、不自然、不真实，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学术的状态。”他希望改变。
4月12日，张尧学和学校升华读书社的同学聊天，谈到社会为什么需要知识分子时，他这样说：
“社会总是分为草根和精英，草根是辛苦的，文化是靠精英传承的。为什么要大学，大学为什么要有大学精神？大学应该保持良知、正义、文明的传承。不能因为某种权利，或者某种力量，使得你的传承发生改变。如果良知、正义、文明得不到传承，人类离灭亡就不远了。”
升华读书社会长邓萌介绍，和校长首次见面是今年3月9日学校举行的院士报告会上，报告会后，校长接受了他们“以书会友”的邀请。
那场报告会上，张尧学对学生说：如果你们毕业多年后，回忆起在母校的日子，回忆起在中南大学的日子，觉得很美好、很愉快，哪怕是很辛苦，你依然觉得这些年过得很充实，那么，我觉得中南大学就非常成功了。
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这样阐释：好的大学，应该是校园文化中有不因时空变化而一直流传的故事、传统、人物；应该是有一个到几个能进教科书、全世界都知名的成果；应该是学生在全世界都能找到工作。
“如果学生们毕业后说那几年真的很美好，如果老师们都说下辈子还要在这里工作，如果国家说这所学校没有白办、钱没有白花，那么，中南大学改革的目标就实现了大部分。”
“现在，不少学校都在争第一。我想，中南大学就不要争那么多第一，大学要有度有量，就算评价在后面又怎么样？不要去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一次评估、一个学科落后又怎样？谁把我评落后，我还高兴，因为，我是落后的代表，有进步的空间。”
他显得很自信：“我在教育界混了多年，知道一些实际情况。”“我们稍微走在前面一点点。”
潇湘晨报2012年5月4日A05 http://epaper.xxcb.cn/xxcba/html/2012-05/04/content_260293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