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期末评教，不少师生陷入纠结：学生在“违心高分”和“怕惹麻烦”间犹疑，教师在满屏“好评”里难寻改进方向。学生评教，理应是教学的一面“镜子”，何以照不出课堂的真实模样？

“走过场”的评教

湘雅医学院叶紫打开教务系统看到“评教后才能查成绩”的提示后熟练切换到“教学评价”版块，在各类指标下勾选“满意”后，迅速在建议框敲下“老师辛苦”等字眼。

这套流程已然是许多学生评教时的标准化操作。他们中，既有坚信“老师能看到学号”而不敢评的保守派，也有体谅“老师辛苦”给出人情分的老好人，而最多的还是因看不到评教效果而懒得评的“躺平者”。“标准化操作”的直接后果则是分数“通胀”。据受访学生反馈，普遍给分在80-98分之间，较小的分数方差并不能如实反映课堂质量的参差。

对此,教师也很无奈。马克思主义学院胡文根老师发现，评教系统开放两三个月，直到出分当天学生反馈才会纷至沓来。化工院刘琦老师很苦恼，“学生提建议时惜字如金，不愿多写几个字告诉老师哪方面需要改进。”老师们纷纷表示，别担心老师承受“差评”的能力，真诚的批评不会打消教学积极性。

刘琦查看评教结果

不少学生承认，单纯把评教当作成绩查询的“敲门砖”，鼠标只偶尔为喜爱的老师停留。“有的老师并不在意学生评教，我甚至不确定老师是否会看评语。”机电院张靖轩说。“老师真的会为了我改变讲课方式吗？”能源院徐慧的发问具有代表性。

记者发现，同学们大多对评教效力持“习得性无助”的态度，评教动力更多源自感激老师，而非行使权利、促进教学质量提高的使命感。当记者假设一些评教结果的使用场景时，同学们表示，如果知晓评教结果的用途和影响，会更谨慎地使用评教的权利。

评教应该评什么？

在敷衍打分之外，更值得深思的是，即便学生认真参与，现有的评价指标体系、评教形式能否真正照见课堂不足、触及教学痛点，实现以评促教呢？

学校现行学生评教分为针对课程本身的“评课”、圈选最满意、需改进教师名单的“评师”，以及从学习效果出发的“评教”等模块。然而，这些模块是否完善？

对于评师，化工院章成认为目前只能圈选前30%、后30%的形式不合理，比如有些课程门类里只有一个候选，无从选优。也有同学表示为难，仅凭感觉，很难对实力相当的老师进行取舍。人文学院贺天琪老师表示，更有意义的数据在于了解学生为何不满，更希望看到细化的学生反馈而非排名。至于评课，商学院刘仪直言，只有很满意和待改进两个选项，非此即彼的选择意义不大。

讨论最多的还是针对课程学习效果的评价指标设计。针对理论、实验、体育和思政四类课程分类设置指标，从学习效果出发设置若干问题，是最能集中反映学生对课程看法的模块。然而大家认为，评教指标设计仍然单一，缺少弹性。不同学院、年级的评教指标没有差异，缺乏对学生特点、课程特性、附加指标及开放性评价等多样化指标结构的设计。兼任两个年级的体育课教师张华发现，大一体质课的好评率远不如大二羽毛球选修课。“可能学生对体质训练的负面情绪更大。两套课程用一套指标，结果很不一样。”师生认为，一把尺子量不出所有课堂。在校级指标框架下，二级指标的细化以及定量定性的结合，可以考虑给予学院学科和教师自主设置的权利，以“必选+自选”的模式形成指标。

还有学生指出，现有指标中，自主学习、学习兴趣等指标笼统，没有量化的标准，且无法完全反映与课堂质量的关联。

自动化学院张峰表示，有些指标稍显“抽象”，比如实验课有项指标是“分析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得到了提升”。能力的提升是否可以明确感知和评判呢？自动化学院周围提出，教学效果是有滞后性的，一些能力的提升结课时未必能显露出来。同学们表示，比起关注学生自主性的指标，更希望学校在教学态度、教学设计等与教学质量紧密相关的问题上再细化指标。

评教不应止于“打分”

在师生眼中，理想的评教流程应遵循“评价-改进-再评价”的循环，但目前的评教更重视评价活动的实施，缺乏“评价-改进”后的反馈，也缺乏“改进-再评价”间的衔接。

采访中，记者第一次从教师视角查看到评教界面，上面只有学生关于“对该门课程和授课教师的其他意见和建议”以及所有学生对课程评价折算结果在院系里的百分比排名。有老师吐槽，无从得知学生在具体问题上的反馈，何谈改进呢？

教师端查看到的评教界面

“能见度”最高的“主观题”里，也难寻建设性意见。不知从哪些角度提建议，不确定个人感受是否具有共性，不知道提了有没有用……有同学反馈，评教通知里的建议模板都是好评，生成的评价关键词也都是正面评述，仿佛无声的导向。

一些师生表达了对期末集中评教的建议。在学生看来，很多早早结课的课程待评教时已“面目模糊”。老师则表示，比起期末总结，更需要“实时导航”。他们更看重学生在课后的即时反馈，以便针对性地改进。比如体育教研部彭文芝老师会收集学生学习感想，根据反馈针对性调整教学。有老师提出，评教系统开放的时间可以更灵活，学生可以在课程过程中匿名反馈，以便及时调整。

彭文芝收集的学生感想

师生最关注的，还是如何用评教结果来改变教学。据了解，目前评教结果一般通过院系集中反馈给老师，用于教学改进的信息量有限。评教结果也仅作为教师评奖评优的参考，比如申报本科教学质量奖要求学生评价平均分排名不得在本单位后50%。

公开评教结果，让评教结果发挥更多作用，是师生们的普遍呼声。但是公开什么，如何公开？

不少学生提出，希望评教结果可为选课提供参考。比如可查看同一课程的历年评价曲线，或者根据历年评课情况，对该门课程形成总体参考。冶环院黄奕昕表示，选课前大家都会去查阅攻略，耗时耗力。如果官方也能展示课程评分，会是选课的重要参考。有同学反映，“民间”自有一套评课标准，关注考核难度、考试方式、给分宽严等。法学院李栗认为，民间标准过于“功利”，更需要看重教学质量的官方标准来纠偏，引导学生选择质量高的课程。还有同学提到，公布课程评分，可以警醒上水课的老师，常年低分的选修课建议学校停课。

不过也有老师提到，有些学生把评教当成钳制老师的“武器”，比如有人利用系统漏洞先查看原始成绩，再根据成绩评教。种种因素会影响着所谓的“官方评分”。因此在老师看来，更希望公开学生对当前教学的集中性意见，以及对老师个人开放更详尽的评教信息。贺天琪提议，根据系统数据为老师生成个性化的评教报告。

“评教制度要落地，要如实地把意见反馈给老师，不要怕丢面子、掉里子。面上里子保住了，教学水平差了，受害的是谁？”郑煜教授呼吁。也有老师提到，希望有更多与学生面对面交流教学的机会。此外，有学生表示，若提出建议后能够收到老师的反馈会增强评教价值感。

“教育不止于四年，我最想听到的一句评价，是学生走上岗位后能真切感受到‘老师诚不欺我’。”从教17年的郑煜坦言，学生评教对他产生职业荣誉感起到关键作用。

（文中叶紫、程曦、章成、张峰、周围、李栗、刘仪为化名）

（一审：张亚轩 二审：唐潇珺 三审：王建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