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岁，身患肝癌的他就被无情的命运判了死刑，可他却倔强地说：“我不能死，我还没谈过恋爱呢。我要抱着她的照片躺上手术台，去跟死神赌一回！赌赢了就回来娶她！”于是，他勇敢地做了湖南换肝第一人。

肝脏坏死了，切除！脾脏增生变形了，摘掉！胆留不留？不能留！病友劝他：人只有五脏六腑，你少了两个，换了一个，一个废人还能活多久呢？甭再治了，回家吧，免得人财两空。但他就是不回家。他长住在医院,卖起了报纸，开起了便利店，他要靠自己的能力治好病，然后娶她回家！别人劝他：“你娶她是害她啊！你们哪能生孩子呢？”然而，他硬是把一切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手术，做了；女孩，娶了；孩子，生了；房子，买了；人生，赚了！

2011年8月13日。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移植中心张灯结彩。院领导和专家欢聚一堂，举行“湖南首例换肝人廖志勇换肝10周年生日庆典”。一幕换肝人为爱活出精彩的人生传奇，也随之震撼全场……

与死神狠狠叫板，为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2001年8月13日。黄昏。

湘雅三医院移植中心灯火通明。在湖南省各主流媒体的见证下，穿“金利来”西装、系“迪奥”皮带的帅小伙廖志勇被推进了手术室。副院长、博士生导师叶启发教授主刀，老院长刘浔阳教授、成柯教授和明英姿教授等专家团队严阵以待，手术正式开始。

在麻醉药的作用下，廖志勇的眼皮恍如上锁。他隐隐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仿佛有人在自己的胸腹部写下了一个“人”字，接着他的思绪就飘忽起来：陈桂萍，你在哪儿呢？你知道我为何要冒死换肝吗……

1975年11月15日，廖志勇出生在株洲市攸县鸭塘铺乡泥脚巷村。他的父亲是攸县灯泡厂工人，母亲务农。1989年，廖志勇初中毕业后，先后到广东惠州和湖北石首等地谋生，8年下来攒了30多万元钱。

1997年，攸县灯泡厂招工，父亲要廖志勇和两个弟弟都去考试。廖志勇参加厂里安排的体检时，被查出患有乙肝。他惊呆了，开始有病乱投医。然而，断断续续吃了4年药，病情不见好转，反而恶化——出现了肝硬化腹水。医生说，这病只怕是治不好了！

廖志勇的精神崩溃了。他每天都打扮得像个“富二代”，跟一帮朋友打牌钓鱼喝酒。兴致来了，60度老白干他都可以喝一瓶半，嘴里还振振有词：“喝酒是我的最爱！哪天醉死了，我就解脱了！”

可惜啊！纵有豪气冲天，还有几日狂欢？廖志勇表现得越无所谓，父母越黯然心碎。见儿子久治不愈，他们竟听从江湖术士的迷信，决定在家里办场喜事消灾。2001年6月的一个周末，廖志勇陪小弟弟夫妇去县城拍结婚照，缘分，就这样不期而至！他们竟在街头邂逅了小弟弟灯泡厂的同事——陈桂萍。相互一视间，仿佛火星撞地球。只一眼，便像如虹的闪电划亮了他漆黑的心空。陈桂萍比廖志勇小3岁，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跟廖志勇的小弟媳还是中学同学。缘分啊！

闪光灯，一闪又一闪，弟弟和弟媳甜蜜幸福的笑脸定格了一遍又一遍。人生真美好！廖志勇在一旁看得垂涎欲滴，好生羡慕！他这才发现，自己如果死了，别说连婚都没结过，甚至连张和异性的亲密合影都没有！想到这里，他瞥见身边端庄秀丽的陈桂萍，突然心头一动，不由分说就拉着她要到闪光灯前合影。

两人见面刚刚10分钟，名字都还没记熟呢！但陈桂萍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默许了。几天后，照片出来了——廖志勇俨然一副心猿意马的样子，陈桂萍却羞涩地将头和上身歪到了一边，羞红的脸庞看上去比初次相亲还紧张。家人们争相传阅着照片，乐翻了天：“他俩含情脉脉，还挺有夫妻相呢！”

廖志勇笑不出来，他只想哭。夜阑人静，他悄悄地摸出照片，看了又看。这是一个多好的女孩啊！明眸皓齿，温柔可人，可他却无福和她相爱。如果，他没有病；如果，时间再倒退三年；如果，她照片上的那一抹羞色也是心底爱的涟漪不小心漾上了脸……

就在廖志勇蠢蠢欲动时，他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了：腹部肿得发亮，肚脐处鼓出鸡蛋大的疝，手脚骨瘦如柴，整个人就像青蛙一样难看。2001年7月，他突然便血，赶紧要父亲骑自行车送自己去县城治病。

乡路像一条索命的白绫，随意地绕在山间，令他压抑得近乎窒息。胸口却像沸腾的火锅，滚烫剧痛。父子俩一路颠簸到乡村集市，立即换乘三轮车。谁知上车还没站稳，廖志勇一口鲜血就喷在车厢里。人命关天！司机赶紧加油往县城狂奔。到了县人民医院，廖志勇依旧吐血不止，医院只能采取物理压迫止血法，从他的鼻孔插入一根鼻导管，一端塞到胃里，充满气，再把鼻导管拉直，将另一端绑到医疗床的床尾……

无尽的痛苦中，廖志勇感觉自己要死了。他吃力地掏出揣在怀里的那张合影，泪水奔涌而出。小弟弟知道他的心事，含泪说：“哥，要不，我帮你把陈桂萍找来好吗？”廖志勇黯然道：“关系还没到那一步。算了。这道鬼门关能过再说吧！”小弟媳适时地勉励他：“哥，她对你印象蛮好呢，上次给我打电话，她还说‘你哥哥好帅。”廖志勇苍白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在夏去秋至的日子里，鼻导管整整插了三天三夜，令廖志勇生不如死，仿佛生命也到了黄叶飘零的秋天。但他不甘心就此飘零。他的枕头下枕着陈桂萍的照片，即使他的生命已走到了秋的尽头，陈桂萍也像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依然静静地绽放着等他去爱。

三天后，廖志勇转院到位于长沙市岳麓区桐梓坡的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病情更加严重，他哪怕吃一粒花生米都可能引发大出血！主治医生叶启发教授摇摇头说：“要想活得久，只能冒险做个换肝手术。”

可是，当时换肝手术在国内不成熟啊！廖志勇的亲属一致反对，但他打定了主意：与其像个废人一样躺在病床上唉哟唉哟，还不如拼死换肝，活就活了，死就死了。万一换肝成功，就向陈桂萍求爱！

换肝手术有惊无险：叶启发教授先是切除了廖志勇已经坏成了搓衣板形状的肝脏，接着摘除了他增生成地瓜形状的脾脏，然后将别人捐献的活体肝，摘除胆，移植到廖志勇的体内，最后用50多颗手术钉缝合伤口。两台手术同时进行，一共13个小时。

8月14日清晨，一抹晨曦抚摸着廖志勇的双眼，他恍惚听到陈桂萍在轻唤自己的名字，立即睁眼叫“桂萍……”话音未落，却尴尬地发现护士站在床沿。他扭了扭晕乎乎的脑袋，让母亲把自己的西装拿来，摸了摸贴胸的口袋，他和陈桂萍的合影，还在。

借命与你共翩跹，踏平生命禁区烟火人间

输液。吃药。抗排异。

换肝后的每一天都潜伏着致命危机。但是，求生的渴望战胜了一切。1个月后，廖志勇重新西装革履地站起来了。只是，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只是，住院的日子漫长幽远，钱包里的钱滚滚流进了医院……

实在没钱抗排异了，廖志勇便让母亲批发了一些报刊，开始在住院部销售。院领导和专家惊讶而又佩服：失去了脾和胆的换肝人，免疫力低下，每周都得接受检查，一次小小的感冒发烧都有生命危险，廖志勇真是一条硬汉！为了防止他四处卖报时发生交叉感染，院方研究后做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决定：免费给他在住院部提供一个门面，让他卖报纸谋生自救！

2002年春节前，廖志勇终于出院了。院方不仅减免了一半手术费，而且免费给他提供了一间没有门窗的地下室，让他先回家过年，春节后再来复检。即使如此，这次换肝还是花光了廖家借来的20多万元。

好在活下来了！回到老家，廖志勇迫不及待地想见陈桂萍，向她求爱。可他想到自己的境况，又担心会拖累她。徘徊在见与不见之间，转眼就到了春节。

大年初二，家人都出去拜年了，廖志勇倍感寂寞，打电话给邻乡的陈桂萍拜年。没想到，她也是一个人在家。廖志勇说：“那我去你家玩吧！”两人约好了见面地点。挂了电话，廖志勇恨不得展翅高飞。可他刚出门就觉得不对劲，便折回来，洗了脸，刮了胡子，换上西服，对着镜子走了几步。他觉得背着鳄鱼包挎在肩上不够潇洒稳重，就细心地把背包带取下来，塞进包里，背包变成了“公文包”，这才夹着包昂然出门。

按照传统习俗，大年初二是准女婿拜见准岳父岳母的日子。廖志勇在陈桂萍家吃过晚饭后，陈桂萍的父母也回来了。他们以为女儿跟廖志勇确定了恋爱关系，盛情地留廖志勇住下来。陈桂萍哭笑不得，轻声嗔怪廖志勇：“你真会找日子啊，这下我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廖志勇闪着狡黠的小眼睛，嘿嘿直乐。

第二天，廖志勇将错就错，力邀陈桂萍去给自己的父母拜年。两位老人看儿子竟然带回了相片上的美女，果然十分开心。尽管两人此时只是第二次见面，连手都没有牵过一下，但他俩早已心心相印。

正月初八，廖志勇带陈桂萍来到长沙。在万家灯火中，两人手牵手回到了湘雅三医院。

一进地下室，陈桂萍顿时惊呆了。她完全没想到，西装革履的廖志勇，竟住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别说没有任何家具电器，就连“床”都是一块木板支在两张破凳子上。更加意外的是，廖志勇从贴胸的西装口袋里掏出那张合影，神情突然凝重得像等待末日审判：“半年前，我带着这张照片，做了换肝手术……我爱你。虽然我不配，虽然你跟着我肯定会吃很多苦，但我真的很想这一辈子和你在一起……”陈桂萍震惊之余，揪心地抱住他，泪珠滚滚而下：“我愿意！”

这一夜，两人同居了。没有婚纱，没有嫁衣，只是第二次见面，第六天相恋，她便不顾一切，把长长的余生放手交托给了他……

为了给爱人一个舒适的家，廖志勇开始挖空心思经营住院部的便利店——卖报纸，当然可以顺便卖饮料；买饮料，当然可以顺便卖副食；卖副食，当然可以顺便卖住院用品……便利店的生意就这样滚雪球一样地越做越大，小两口每月竟能赚一两万元。他俩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小日子温馨而甜蜜。廖志勇的身体也因为爱情的滋润而变得结实起来，逐渐由每周检查一次变为每月一次，平时只需每天按时服药就行了。

然而，2002年9月，就在两人准备结婚时，一次小小的感冒就让他乙肝复发再度住院。医生说：“你得做好一辈子和医院打交道的准备了。换肝后你的免疫系统不完整，每年都得住院一个月做护肝治疗……”廖志勇很受打击，对陈桂萍提出分手：“你去嫁个健康人吧，我不能拖累你一辈子！”陈桂萍急得哭了：“不行！你既然招惹了我，这辈子就得对我负责到底！”

廖志勇沉吟片刻，让步了：“这样吧，问一声叶教授，如果我俩能生孩子，就去办结婚手续，好吗？”经咨询，叶启发教授告诉他们：换肝后生小孩之所以凤毛麟角，是因为换肝者必须长期服用抗病毒的免疫抑制剂，这些药物会导致胎儿畸型或死亡。不过，还是有希望，因为换肝人生孩子在国外已有先例。遵照医嘱，廖志勇将每天服药的剂量降到了最低，还做了100多项特殊检查。这才紧锣密鼓地“造人”。

2005年元旦前后，陈桂萍突然出现贪睡、呕吐、恶心的症状。廖志勇忐忑不安地带她再次检查，真的是怀孕了！廖志勇喜出望外，赶紧跟她回老家办理了结婚手续。然后，把岳父岳母接来一起过。

尽管经济不宽裕，廖志勇宁愿自己不去复查也要省下钱来给妻子做产检。有时，陈桂萍不想做那些昂贵检查，说：“在乡下谁做这些，还不是照样生？”廖志勇却从不含糊：“要生就得对孩子负责！将所有的可能出现的意外消灭在萌芽状态！”

2006年8月7日下午，彩虹高挂。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啼，陈桂萍顺产生下一个8斤多重的女儿，经诊断完全健康！廖志勇喜极而泣。女儿出生时，恰逢雨过初晴，他给宝贝女儿取名廖雨晴。

爱，终于在生命的禁区绽放了花蕾！是时，著名演员傅彪换肝后去世，廖志勇联想到自己已经换肝5年，这是大多数换肝人的生命极限，命运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越来越逼近了他。他一手抱着花骨朵般的女儿，一手握着妻子的手，那么强烈地开始怕死贪生。

72封“遗书”置就爱的妆奁，向天再借五百年

美妻。幼女。店。廖志勇哪一样离得开？哪一样又离得开廖志勇？但他非常明白，自己每一天都是从死神手里借来的命。命若在，才能爱啊！

女儿满月那天，当宾客散尽，劳累了一天的妻子也已入睡，廖志勇却守在女儿的摇篮边辗转难眠，心里有满腹的话想讲给女儿听。可是，女儿尚在襁褓中，还听不懂他的话。死亡他早就不怕了，他怕的是，他死了，女儿爱的苍穹上会有父爱的残缺。可在有限的日子里，身无长物的他又能为女儿留下什么呢？突然，他眼前一亮，可以给女儿写信，等她长大后再看呀！

这个想法令他兴奋得当即从床上蹦起来，决定写点什么。可是提笔千言万语，下笔却如同便秘。犹豫了半天，他才挤出第一行字：“亲爱的宝贝，从小到大，爸爸我最怕的就是写作文。”说来也怪，有了开头，下面就好接了：“怕写爸爸也得写给你。因为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爸爸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看到你可爱的笑脸。但是，爸爸要告诉你，你不是普通的女孩，而是湖南首例换肝人和一位善良姑娘之间的爱情结晶……”

这时，陈桂萍起来上厕所，发现平时除了记账外从来不动笔的老公竟然浑然忘我地趴在那儿写信，好生奇怪。她抢过信纸一看，顿时气坏了：“活得好好的，你写什么遗书？”廖志勇赶紧解释：“这不是遗书，而是写给女儿的信。从今天开始，我要每月给女儿写一封信。万一哪天我不在了，这也算是我对女儿的一点交代……”陈桂萍黯然把信纸递给他：“少玩这些虚的。有这份心，不如好好活着，给女儿挣点嫁妆钱！”

是啊，空有书信，女儿喝西北风呀？2006年10月，廖志勇见房价不断飞涨，决定在老家攸县县城买一套房子。万一自己将来不行了，妻子和女儿离开长沙，回攸县还有个安乐窝。好在那时攸县的房价不高，他只花10多万就买了一套160平方米的大房子。

签完购房合同的那天晚上，廖志勇乐呵呵地给女儿写了第二封信：“女儿，爸爸和妈妈今天办了一件大事，你相信吗？我和你妈妈，一个是换肝病人，一个是无业妇女，我俩竟然靠自己的能力买下了一套160平方米的大房子！其实，爸爸越来越发现：只要努力，人这一辈子还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写给女儿的信，就这样一封封堆积，一年12封，廖志勇从未间断。陈桂萍见这些信散放在抽屉里，担心沾上了污迹，特意给他买了个长长的首饰盒，递给他，说：“你干脆把信全装在这个盒子里吧！好好收着，写到女儿出嫁那天，你就拿给她当嫁妆！”廖志勇一听，高兴得合不拢嘴：“还是当妈的想得周到！”

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家成了廖志勇恋恋不舍的港湾，他的心总是幸福陶醉得像醉了酒。

2010年，廖雨晴4岁了。一天，廖志勇正在换衣服，廖雨晴看到了他身上的手术疤痕，嚷嚷道：“爸爸，奔驰！”廖志勇低头一看，自己的“人”字形疤痕经过这几年的变化，还真的更像奔驰车的标志了！

当晚，廖志勇写道：“女儿，你问你为什么没有‘奔驰’，爸爸告诉你，爸爸身上的‘奔驰’是10年前做换肝手术留下的纪念，它是为妈妈留下的爱的印记。爸爸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身体，肝脏坏了，一位陌生的叔叔把自己的肝换给了爸爸。你长大后要记着，人间有爱，爸爸的‘奔驰’，是爱的象征……”

生命不息爱未止。为了给女儿置办更丰厚的“嫁妆”，2011年初，廖志勇和妻子又在湘雅三医院附近按揭了一套50多平方米的精装修小户型。拿到第二个房产证时，廖志勇给女儿的信已经写到了第72封。

从生死绝境到冒险手术，湘雅三医院见证了廖志勇死里求生的每一个瞬间。这10年里，他这个医院里的常住人口，有滋有味、不输于健康人的乐活生活像一幕幕电影，深深地打动了医护人员。8月13日，在他的换肝10周年生日庆典上，叶启发教授发言：“廖志勇不仅是湖南首例换肝人，而且是全国娶妻生子、存活时间最长、活得最精彩的换肝人。照他现在的健康情况看，他想死都死不了！”廖志勇灿烂地笑了：“非常感谢，我的命是你们医院帮我向死神借来的！不过我现在很贪心，还想再借个几10年，我要带着叶教授给我打上的‘奔驰’标记，活到女儿出嫁的那一天！”

欢声笑语中，响起了那首廖志勇平时最爱听的《向天再借五百年》。恍然间，豪迈的歌声气吞山河，仿佛唱的就是廖志勇不平凡的10年：“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做人一地肝胆/做人何惧艰险/豪情不变年复一年……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