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有代表作就可以升教授”

最近媒体不断爆料大学评聘教授的新闻。尤以“22岁成为我国最年轻教授”，以及“有了''代表作''就可以升教授”，最引人关注。前者说的是中南大学22岁的研究生刘路，因攻克国际数学难题，被学校授予正教授研究员；后者说的是复旦大学在高级职称聘任过程中，教师只要有几篇“代表作”，经专家评审合格即可晋升副教授或教授。作为一所有独立法人资格的大学，有权评聘教师的职称。中南大学和复旦大学的举止，对打破传统的、繁琐的评聘教授方式，是一大突破，体现了“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魄力，值得称赞。长期以来，我国高校教师的年终考核及职称评聘非常重视学术成果，每年如果没有发表论文，没有科研课题，考核则不合格；如果没有十几篇、数十篇论文，则难以评上高级职称。于是有些教师在教学上没有心思，不下功夫，为了应付每年有课题，每年发表论文，不得不把一项课题分几年做完，把一篇大文章分几年完成。数量上去了，质量并不高。真正优秀的成果，有创新性的论文和著作，非一年半载之功可以完成的，必须靠“十年寒窗苦”、“十年磨一剑”。中南大学和复旦大学此举，有利于教师、科研人员潜心从事研究工作，不必受每年考核，每年要撰写并发表论文的困扰，有积极意义。

然而，笔者担心，如果对中南大学和复旦大学评聘教授的现有举措，理解偏了，做偏了，将导致负面效应。当下，已有教师议论：“今后只要搞几篇好论文就可以当教授了”，“教学搞的再好也没用，写几篇好论文才管用”。如此一来，“重科研轻教学”的问题又将重现于高等学校。近些年来，为了解决“重科研轻教学”问题，为了促进教授进课堂，从教育部到各高校都“三令五申”地规定教授必须为本科学生上课，否则作为考核不合格，这对促使教师教学工作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然而如果现在把“22岁当教授”、“拼几篇好文章就可以当教授”，作为一种经验介绍、作为普適性推广，是不可取的，他只是个别高校的特例。他们没有承担足够的教育教学任务，不能称其为教授。

大学教师的主要职责是从事教学和育人工作，不承担教学和育人工作则不能当教授。仅仅有科研成果和“代表作”，是科研院（所）的研究员。作为大学教师，必须坚守教书育人的神圣职责，这是大学的功能决定的，是教育法规规定的，也是教师专业化的必须。

坚守教书育人的职责，是大学的功能决定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提出教育有三大功能：1.教人懂事，即传授知识；2.教人做事，即培养能力；3.教人做人，最重要、最难的是教人做人。大学同样具有这三大功能。就我国的大学而言，主要培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高级专业人才，培养人才的途径之一是教学工作。既然是大学教师，就应该承担教学任务，承担育人任务。康德说过：“人只有靠教育才能成为人，人完全是教育的结果。”大学和大学教师的重要职责就是育人。中国古人早就提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把传道放在首位。19世纪德国著名教育家赫尔巴特说：“教育的唯一工作和全部工作，可以总结在这概念之中——道德”，“道德普遍地被认为是人类的最高目的，因此也是教育的最高目的”。他提出“教学的教育性”，就是指教师不能仅仅授知识，不能仅教书，还必须育人。大学是出人才和出成果的地方，但出人才是第一位的。长期以来，不少大学重出成果轻出人才，是对大学功能认识的失缺。大学教师第一位的任务应是培养人才。我们通常说的“名师”、“大师”，不仅是学科领域的带头人，学术带头人，更应该是教书育人，培养拔尖创新人才的带头人。大学要真正做好教书育人工作，培养出拔尖创新人才，必须充分调动每个教师的积极性，必须依靠名师、大师，“名师出高徒”。如果名师、大师游离于教学工作和培育人才之外，只顾自己搞科研，写论文，是不可能出“高徒”的，是背离大学功能的。因此，仅凭科研成果或几篇好论文，不能评聘为大学教授，因为他没有承担大学功能赋予的教书育人的任务。

坚守教书育人的职责，是我国的教育法规规定的。我国的《教师法》在“教师义务”条款里规定：“教师要完成教育教学工作任务”，“有教育教学能力”。《高等教育法》中规定：“高等学校教师职务根据学校所承担的教学科学研究任务等需要设置”。高等学校教师应当具备的基本条件包括：“具备相应的教育教学能力，承担相应职务的课程和规定课时的教学任务”。这就法定大学教师必须承担和完成教育教学工作，必须有教育教学能力、教学成果，而且要与他的职务相对应。从大学助教到大学教授是一个渐进的发展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都必须完成一定的教育教学任务。大学教师职称的递进，也是体现他在教育教学年限及水平上的递进。一般情况下，每隔5年递进一级。如一个博士生27岁当助教，顺利情况下，也要40多岁才可升级为教授。如果二、三十岁就当了教授，肯定没有完成教学任务。大学教授，顾名思义，既要教又要授，不从事教学工作，不完成教学任务，何以当教授？因此，在评聘教授职称时，必须在教学上有量化指标，要“承担相应职务的课程和规定课时的教学任务”。如讲师至少能独立开设一门课，讲授4-5年，方可申报副教授，副教授至少能独立开设两门课，讲授4-5年，方可申报正教授。对少数教学成绩突出，科研成果也突出的教师，可以破格。通常情况下，也要30多岁了。20多岁的青年教师不可能评聘为教授，前面讲的特例不具有普遍性。如果仅从几篇论文就评教授，是不符合法定要求的，不符合大学教授条件的，因为他没有完成一定数量的教育教学任务，就没有资格成为教授。当然，如果他是专门从事科研工作，另当别论，但只能评研究系列的职称，而不可评聘为教授职称。现在有些高校把二、三十岁的教师评聘为教授，主要是看他们的科研成果，而忽略了教育教学成果，显然是“不合格”的教授。教师职称的评定和聘任，是对教师资格和工作业绩的认定，也是对教师的激励和导向。如果仅从几篇论文，仅从科研成果评聘教授是违背《教师法》和《高等教育法》相关规定的，不利于鼓励广大教师安心于教学工作、人才培养工作，不利于高校教师队伍的稳定。

坚守教书育人的职责，是“教师职业专业化”的必须。早在1966年10月，国际劳工组织（ICO）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提出：“应该把教育工作视为专门职业“。我国于1994年1月1日开始实施的《教育法》也规定：”教师是履行教育教学职业的专业人员“。这意味着教师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而是一种专业，如同医生、律师、会计等是一种专业人才。国际上职业专门化有具体的标准，如必须有专门知识，需要较长时间的专门训练，有专门的职业化道德等。教师职业专门化，要求教师必须有较高水平的专门知识和技能，掌握学科领域发展的前沿，有系统的职业道德，要敬业爱生等。随着社会的发展、教育的发展，对教师职业的要求越来越高，对教师专业化的要求越来越高。大学教师职业专业化必备的条件包括：1.有较高水平的专门知识和技能，掌握学科领域发展的前沿，需要经过较长的专业训练，包括所教学科教学实习；2.有教师的职业道德，敬业爱生，为人师表；3.具有广博的知识，较强的教学科研能力；4.要终身学习，不断更新专业知识和教育教学技能；5.有教师资格证书。由此可见，教师专业化，一方面提高了教师的社会地位，一方面对教师的要求更高了，教师的标准更严了，履行教师的职责难度更大了。实施教师资格证书制度，是教师职业走向专业化的必要步骤，体现了教师职业的专业性和不可替代性。之所以对教师有严格的要求，有较高的标准，并实施专业化和教师资格制度，原因在于教师从事的是教书育人的职责，这是一项繁杂的、艰难的工作。实施教师专业化后，只有通过严格选拔，才能取得教师资格，担任教师工作。只有能够胜任并承担教书育人的教师，才是合格的教师。因而，二、三十岁的教师，仅有几篇“代表作”的教师，是不符合教师专业化条件的，他没有完成规定的教育教学工作量，则不具备教授的评聘资格。大学教师坚守教书育人的职责，是教师专业化的要求。如果把二十多岁的教师、把有几篇好论文的教师评聘为教授，有悖于教师专业化的基本条件，必将把高校和教师引到“拼论文”上面。那么最重要、最耗费人力、精力、时间的教育教学工作，育人工作，谁来承担？我们的任何政策、制度，应有利于广大教师坚守在教育教学岗位上，坚守教书育人的圣神职责，而不能削弱教书育人的功能，动摇高校教师队伍建设。

（作者为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副会长，上海师范大学原校长，教授）

来源：中国经济网 http://views.ce.cn/view/ent/201205/30/t20120530_23365074.shtml